戰略漫談
君主世襲的年代,脫不了治亂循環,戰爭成為征服的工具,及至民主體制,初期仍脫離不了戰爭的權謀,一直到人類經歷兩次世界大戰,戰略始偏重為平時的考量。不過看今日世局發展,戰爭仍是國際政治重要之一環,戰略研究也勢將成為現今不可或缺的課題。
國家為求其永續發展,期盼在政策上能求其完善,行之久遠,全方位的照顧國民福祉,維護國家利益;於是涉及對「全局深遠與指導」的戰略課題,普遍受到重視。而今不只政府擴大戰略研究,成立相關智庫,處理因應日新月異的國內外環境;民間也仿效成立策略機構,並廣泛應用之商場及行政管理上,於是諸多的戰略名詞相繼出籠,諸如「戰略管理」、「商場戰略」、「理財戰略」等,使得戰略問題普遍受到重視與肯定。
戰略概念的產生,已經難以探索其源,但是可以推理的是,它是隨者人類生存演進發展而來。早期先民在衝突爭鬥中,由單純的鬥力,演變為鬥智時,戰略的概念已然萌芽。及至人類的衝突擴大,戰爭的規模趨於複雜,為了贏取對方,各種途徑的採用,已然考慮的愈加周詳,也思及久遠,戰略的概念也隨之浮現。根據鈕先鍾的研究,戰略(strategy)一詞的出現,是在公元579年東羅馬(拜占庭)帝國皇帝毛萊斯(Maurice)為了訓練其所屬將領而寫了一本教材,名其為”strategicon”,希臘與原意稱之為”strategy” ,戰略之名也就沿用至今, strategicon即是將軍之學,也可稱之為將道(generalship)。然而真正將「戰略」明確又廣泛運用,卻是晚近之事;十八世紀法國元帥賽克斯(Maurice de Saxe)雖涉及戰爭藝術較高層次,也言及將道問題,但是多半仍是著墨於戰術方面。德國的菲特烈大帝(Frederick Ⅱ the Great)雖然有些對將軍們的講詞,也涉及現代戰爭的論述;但是拿破崙的軍事箴言,卻又勝過菲特烈的論點,其所論將道及軍事藝術,已然有戰略運用的雛型。一直到兵學大師克勞塞維茲(Karl von Clausewitz)始將戰略廣泛的使用,他的觀點也從早期的戰略只談軍事問題,延伸到非軍事部分。
克氏之後的李德哈達(B. H. Liddell Hart)更是將戰略發展帶入更高的層次,19世紀初英國首先有大戰略,及至二次世界大戰,美國又將戰略演為國家戰略、全球戰略、太空戰略;至此,戰略概念始有一完整體系,從而戰略逐步成為學術性研究,並為各國所重視。
中國對於戰略的認識也是晚近之事,但是有關戰略的思想,卻可追朔至亙古。古時孫子兵書即可說是戰略的早期萌芽,美國陸軍將領菲力浦(Thomas R. Phillips)的戰略之根基(Roots of Strategy)一書中,首先即推崇孫子重視戰略之運用。不過,中國古籍中雖然不乏戰略的相關思想,但是其論述多屬策略、計謀性質。實際上,將strategy一詞翻譯成戰略的是日本人,而我國沿用時間無法查考,據推斷應於清末時期 。至於理論發展則是在70年代以後。民國67年由三軍大學推動,召開第一屆「全球戰略研討會」,經過學者及專家研討,始逐步發展成戰略學術體系。
我們也可以用更簡單的歸納,戰略從過去所謂將軍之學,演展為戰爭之學,現今則是智慧之學;若是從研究發展來看,過去是口傳之學,接着成為理論之學,現今更是隨著數據發展成為量化之研究。我國國家戰略是以政治、經濟、心理、軍事、外交、科技等六種國力為內涵。戰略的區分,基本上是隨著戰略思潮演進、戰爭型態的改變、科技的進步以及人類心智的活動而由不同的區分。不過可預期的是,由於科技的發達,人類腦力的激盪,戰略的區分勢將分殊與專業化。近期的俄烏戰爭,烏克蘭與俄羅斯互相發動大規模無人機襲擊,這種由美國新創公司Shield AI 開發的垂直起降型V-BAT 無人機,在俄烏戰場立下功勞,由於先進抗電戰設計,讓烏軍能運用無人機即時校正砲擊位置,打擊俄軍。新科技在小型商用無人機,對戰局產生重大影響,尤其即時引導和校正砲兵彈著點,比起以往採前進觀測員更迅速安全,讓火砲再度成為現代戰場不可或缺的角色;不僅造成雙方大量人員傷亡,甚至會扭轉戰局。現今太空雷達運用,AI運算與精準打擊,高科技在未來戰略課題上,將扮演決勝的重要角色,科技戰略仍將成為各國國力發展的重要考量。
美國學者喬治・佛斯特(Gregory D. Foster)則有另類觀點,他認為戰略是國家安全相關思想的集合體。佛氏將其歸併為經濟的實力、衝突的調解、洞察力的管理、威脅的敏感度、選擇性干預、動員的能力、超越國家利益目標的思想觀念等,使戰略內涵更為廣泛;尤其最後一點,當國際政治一般仍視國家利益為最高梏的之時;佛斯特所提超越國家利益,讓戰略具有更高的境界。他認為維護國家生存固然重要,但是在全世界資源有限下,地球暖化、維護生態平衡、環保、核子試爆、人道救援等課題,又勝過各國對國家一己利益之追求,這才是人類之福,值得現今各國決策者深思。
戰略研究基礎與架構,已經少有人提及,原國防大學是研究戰略重鎮,然而現今課程業已被「國家安全研究」所取代,戰略課題幾乎已經壓縮殆盡,慨歎之餘,也期吾輩能延續戰略命脈,套句廣告詞「戰略恆久遠,吾輩當永傳」,如此國家甚幸!人類甚幸!(節錄,原文載於中華戰略學刊114年春季刊)
*吳傳國教授,政戰學校58年班、政戰學校研究所碩士、美國西太平洋大學博士,曾任講師、副教授、教授。國防大學戰爭學院國際事務暨戰略研究所退休教授、現為中華戰略學會理事、研究員。
原文載於中華戰略學刊114年春季刊